元认知／读心，在认知科学中是说有一个关于心智的概念·表征的认知系统，或者说，关于其他概念·表征的概念·表征的认知系统，比如有关想法的想法、有关感受的想法、有关情绪的想法。从此我们的问题不在一个东西是否拥有心智，而是一个东西是不是用心智来思考自己的心智或别的心智。举个例子，如果心智甲中的概念只有<树><香蕉><捕食者>，那么这个心智就不具有元认知／读心；相对地，如果心智乙的概念除了<树><香蕉><捕食者>以外还有<想法><我的想法>，那么这个心智就具有元认知／读心。
一些哲学家和心理学认为元认知／读心是主体运用到自己和他人的一套通用「理论」。换句话说是同时描述第一人称视角和第三人称视角的心智的理论。另一些人认为处理自己的想法（即第一人称内省）有一个特殊的过程，并且这个过程离线后可以「模拟」其他人的想法（即第三人称社会认知）*。
元认知／读心被一些人**做了有用的区分：元认知指向自己的想法，而读心指向别人的想法。以下句子的2~3是在描述元认知
甲认为股票会涨
甲认为其关于股票会涨的推理在今天尤其准确
甲好奇其推理尤其准确的想法是否正确
以下句子的2~3是在描述读心
我想要知道对家是否有同花顺
我想要知道我的对家是否觉得我有同花顺
我想要知道我的对家是不是觉得我认为其有同花顺
自我知识等价于心理学视角之自我的元认知。Locke, J. 关于个人身份的记忆理论（相对于身体／灵魂观点）说一个人童年时的自我跟成年时的自我是同一的，因为后者有关于先前自我的有意识的记忆。自我知识不等价于身体／灵魂概念之自我的元认知。在关于个人身份的纯粹唯物论身体的考虑下，早先自我和晚近自我即便不共享任何相同的想法也可以是同一个人（脑中可以没有心智）。
很多人***假设意识（=consciousness）=元认知。在所有的想法中，只有其中一些因为是元认知想法的对象，从而是有意识的心理状态。这也就是说意识系统就包含那些指向想法的想法；一个心理状态被称为有意识的，只有且只要一个关于这个心理状态的元认知想法。另一方面，意识基本上就是察觉（=awareness），而一个人通过表征而察觉某个心理状态（从而让这个心理状态被意识到）。
* Gordan, R. Fold Psychology as Simulation. Mind and Language, I (1986).
** Carruthers, P. How we know our own mind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indreading and metacognition. Behavioral and Brain Sciences 32 (2009). 又见 Williams, Lind, Happe. Metacognition may be more impaired than mindreading in autism. Behavioral and Brain Sciences 32 (2009).
*** Bermudez. pp 306-8.
这里录下两个发育心理学中的模型。在 Baron-Cohen 两氏的发育模型
0-9个月，意图探测（有意图的、导向于目标的行为）、情绪探测（受提示于受情感驱动的行为）、视线探测
9-14个月，共享注意机制（看向别人看向的地方）
14个月，共情系统（对受情感驱动的行为做出情感上的反应）
18-48个月，具有心智理论化的模块（=Theory of Mind Module, TOMM）的完整读心能力
Leslie, A. 发育模型假设具有心智理论化模块的完整的元表征的出现早于发育过程，且跟佯装有关。比如13月幼崽会佯装香蕉是电话。Leslie 氏声称这是一个关于表征的想法。在他的「佯装解耦模型」，<香蕉>这类原初表征从通常功能中解耦来表示其他事情。该氏于是认为幼崽必须察觉到<香蕉>这个概念，才可以把这个引用修改着玩。
Leslie 氏的数据似乎只限元认知，而无关社会读心。因为这只涉及内部扫描，而没有读取其他人想法，
在两个模型中，幼崽发育得到元认知和读心的时间是不同的，分别是13个月和18-48个月。如果元认知和读心是相同的「理论化能力」那这个现象就需要解释，但如果元认知和读心是不同机制，那这个时间差距不会是个冲突。
* Bermudez. pp. 259.
Wimmer、Perner 两氏*用实验调查人类幼崽的读心能力。将人偶 Sally 和人偶 Anne 介绍给受试，然后 Sally 将石头放进篮子内后离开。Anne 从篮子里拿出石头放到盒子里。Sally 回来找她的石头玩，此时受试被询问 Sally 会在哪里寻找石头？结果显示4岁以上幼崽正确判断出 Sally 会在篮子里而非盒子里寻找石头，而年龄更小的幼崽则无法答对。研究者推测，4岁以上幼崽知道 Sally 拥有的信念是错的，也就是说他们相信
Sally 不知道石头被拿走了，所以 Sally 有石头还在篮子里的错误信念
由于相信某人拥有错误信念正是有关信念的信念，实验说明4岁以上幼崽拥有可应用于 Sally 读心能力。Youtube 视频
也有一些人**认为 4 岁以下幼崽拥有读心能力，但无法通过 Sally-Anne 两氏测试只是因为缺少语言和计算方面的发育。比如年龄非常小的幼崽在不要求言语解释，而是让他们走向盒子时，表现通常更好。避免言语交互也带来其他任务的表现提升。Youtube 视频
人类婴儿似乎真能通过非言语测试***：让15月大婴儿熟悉的一个表演者走向两个物件，其中一个是目标。物件的位置调换之后，表演者走向是目标的或者不是目标的物件。这是非言语版本的 Sally-Anne 测试。结果显示表演者走向非目标物件时，婴儿注视时间显著更长。研究者假设婴儿编码了表演者的目标物件，并且当表演者没有前往预期物件时，通过增加到注意力来做出反应。
- 这个实验反对了 Baron-Cohen 两氏发育模型吗？该模型认为会敏感于错误信念的完整读心能力只在18-38个月时发育。但并不一定，可以把言语版本的错误信念测试解读成是对相关于语言和交互的其他认知过程的更高级读心能力的测试。
自闭症谱系障碍指在社会理解和交流上具有问题。严重自闭症患者无法通过以上的错误信念测试****。80%的自闭症儿童无法通过测试，相对地，唐氏综合征和正常儿童的通过率分别为86%和85%*****。但新近也发表了相反证据******。
* Wimmer, Perner. Beliefs about Beliefs. Cognition 13 (1983). 该研究显然受启发于 Dennett. Beliefs about Beliefs. Behavioral and Brain Sciences 4 (1978), 又见 Bermudez. pp. 374, 254-8.
** Leslie, A. Pretense and representation: The origins of “theory of mind”. Psy Rev 94 (1987). 又见 Fodor, J. A Theory of a Child’s Theory of Mind. Cognition 44 (1992). 又见 Bermudez. pp. 257-8.
*** Onishi, K., Baillargeon, R. Do 15-Month-Old Infants Understand False Beliefs? Science 308 (2005). 又见 Bermudez pp. 257-8.
**** Baron-Cohen, Leslie, Frith. Does the Autistic Child have a “Theory of Mind”. Cognition 21 (1985): 37-46.
***** Bermudez. pp. 254.
****** Matthews, Nicloe, et al. Does Theory of Mind performance differ in children with early-onset and regressive autism? Dev Science (2012).
一些动物科学家相信灵长类动物的欺骗行为提供了足够证据来支持灵长类动物拥有一套心智的理论化能力，因为欺骗行为可以认为是在有知地诱导其他灵长类的错误信念。也就是说，
灵长类动物能够表征其他灵长类动物拥有信念
当它们有需要时，它们使用复杂行为来诱导其他灵长类的错误信念
在野外，动物科学家 Hauser, M. 描述了
Tristan, the alpha male, pursued, groomed, and attempted to copulate with Borgia, the alpha female. After several tries, including an attempt to hoist her backside into position, Tristan fumed and slapped Borgia on the head. Borgia screamed, causing all of her female relatives to come running. Within seconds, the Borgia family was chasing Tristan throughout the territory, weaving in and out of acacia trees. All of the sudden Tristan stopped, gave a loud leopard call, and then sat and watched as the Borgia family fled up the trees. Tristan remained on the ground. I searched and searched but never found a leopard or any other vervet monkey predator. Tristan’s alarm call appeared, on the surface at least, to be an elegant example of deception, of actively falsifying information about the presence of a predator. Hauser, Wild Minds (2000)
但是这个证据还不足以定论。Tristan 的思考到底涉及读心「我做一个猎豹警报，那些追我的『就会错误地认为有一只猎豹』，从而它们会逃开并且躲起来」，还是不涉及读心「如果我做一个猎豹警报，那些追我地就会逃开并且躲起来」呢？
在实验室，Premack、Premack 两氏*在黑猩猩的注视下把食物放在两个容器之一。当训练员接近时，黑猩猩会通过看向容器、将身体对准容器、靠近容器以及前后摇摆来表示食物存在。在训练阶段，「好的训练员」在根据黑猩猩行为确定食物位置后会将食物分给黑猩猩，而「坏的训练员」则会独自把食物吃掉。在后者情况下，黑猩猩会选择「预先撒谎」——抑制表示食物的行为——或是「完全撒谎」——通过行为将坏的训练员引开装有食物的容器——呢？结果显示所有四只黑猩猩都会进行预先撒谎，其中有两只最终发展出了完全撒谎，但有一只其实不明白自己是在撒谎，一直看向用来误导坏的训练员的空容器的下面。研究者认为，一些黑猩猩相信它们诱导了训练员的错误信念，无论是通过抑制行为还是通过完整的欺骗行为。但这个实验仍然无法定论，我们不知道黑猩猩的思考中到底是否涉及读心（「……的话『坏的训练员就会错误相信』食物在那里……」）。
* Premack, Premack. The Mind of an Ape (1983).
Povinelli 氏*设计了有关视线的测试。不含有心智理论化的低层次模型认为黑猩猩只是使用眼睛、脸部、身体来推理你的行为。含心智理论化的高层次模型认为黑猩猩推理了你在看什么，也就是说它们相信你拥有视觉信念和表征。测试让训练员挡入自己的视线，再观察黑猩猩的要求食物的行为。结果显示黑猩猩在训练员视线完全挡住的情况下仍然向训练员要求食物，作为对比，2-4岁人类幼崽正确通过所有测试。研究者推测，黑猩猩不理解训练员看不到它，它们的行为只是根据脸部朝向的提示。这证实了低层次模型。
一些人认为 Povinelli 氏测试在生态学考虑下不可靠。野生环境中在从属地位的黑猩猩对待香蕉的行为与实验室不同，完全取决于支配地位的黑猩猩看向哪**。Yale 比较认知实验室的心理学家们***在更符合生态的条件下测试了恒河猴的心智理论化，允许猴子们去偷两个人类竞争者之一的葡萄。结果显示猴子更喜欢偷看向别处或者被挡住视线的人的葡萄。另一个是测试中 Santos 氏****选用了安静的容器和会发出声响从而暴露偷窃行为的容器。结果显示猴子们更喜欢偷安静容器的葡萄。
我们需要更多实验来排除 Santos 氏测试中涉及的行为的低层次模型解释：猴子们在想「如果看向这里，那么这个东西会『相信』我要拿走葡萄并阻止我」（高层次模型）还是「如果看向这里，那么这个东西会阻止我」（低层次模型）？*****
* Povinelli. Folk Physics for Apes (2000).
** Hare, Call, Agnetta, Tomasello. Chimpanzees know what conspecifics do and do not see. Animal Behavior 59 (2000).
*** Flombabum, Santos. Rhesus monkeys attribute perceptions to others. Current Biology 15 (2005).
**** Santos, Nissen, Ferrugia. Rhesus monkeys (Macaca mulatta) know what others can and cannot hear. Animal Behaviour 71 (2006).
***** D’Arcy, Povinelli. Do Chimpanzees Kknow What Each Other See?: A Close Look. Int. J. Comparative Psy 15 (2002). 又见 Penn, Povinelli. On the lack of evidence that non-human animals possess anything remotely resembling a theory of mind. Phil Trans Royal Society (2007). 又见 Bugnyar, Muller, Osvath, Massen. Nature Communications 7 (2016).
一个人类和哺乳类动物共同参与的非言语的 Sally-Anne 两氏测试*：受试看着一个藏东西的人将物品藏在两个容器之一，一个做记号的人看着装有物品的容器然后离开，之后藏东西的人交换两个容器。做记号的人返回并给之前看到装了物品的容器做上标记。至此解除限制，受试可以前往容器。正确通过测试需要受试做如下推理：
做记号的人做的标记依赖于之前所见，在现在这个位置的容器原先在另一个位置，所以物品应该在另一个位置。
也就是说受试应该忽略标记，因为做记号的人拥有错误信念。结果显示4-5岁间的28个人类幼崽全部通过测试。5只猿类和2只猩猩共7只哺乳类全部不通过测试。研究者猜测**，哺乳类动物无法成功意识到做记号的人拥有物品未知的错误知识。他们认为黑猩猩能够理解目标、意图、知识，但无法理解错误信念。
新近证据***中，研究者利用视线追踪技术记录了拥有错误信念的人进入房间后哺乳动物的视线，似乎表明非人类哺乳动物终究可以认识到错误信念。但是视角运动证明的是它相信「人相信物品在错误盒子从而要走向那个方向」，还是它相信「人要走向那个方向」？Youtube 视频
* Call, Tomasello. A nonverbal false belief task: the performance of children and great apes. Child Development 70 (1999).
** Call, Tomesello. Does the chimpanzee have a theory of mind: 30 years later. Trends in Cognitive Science (2008). 又见 Krachun, Carpenter, Call, Tomasello. A competitive nonverbal; false belief task for children adn apes. Developmental Science 12:4 (2009), pp 521-5.
*** Krupenye, et al. Great apes anticipate that other individuals will act according to false beliefs. Science 354: 6308 (2016). pp. 110-4.
理解指向性肢体语言也是一个拥有元认知／读心的证据。在发出者 S 一边
发出者 S 的指向表征一个物体 x，以及
S 想要另一个主体 S’ 察觉到 S 的指向表征 x 的事实（元认知）。
在观察者 S’ 一边
S’ 表征了「S 的指向表征了 x」（元认知）。
这跟先前提到过语用学的「意图性指称」有关（见笔记#12）。
研究者注意到黑猩猩以不同方式理解指向。一个测试*中训练员在黑猩猩的视野里展示了指向杯子和看向杯子的组合动作。结果显示黑猩猩会去捡起离训练员手最近的杯子，即使手明明指向别的地方。作为比较人类幼崽通过全部测试。研究者猜测，非人类哺乳动物受提示于最近距离，而人类不然。这似乎再次证实了低层次模型。哺乳动物不能感知体势背后的意图（或者说心智），也不理解意图所在。
这个现象有物种差异，狗狗和猫猫和海豚表现良好**，这可能与驯服带来的社会化有关。但是一旦指向的目标需要穿过视觉障碍，犬科动物不通过测试***。
* Povinelli. Folk Physics for Apes. pp 51-3.
** Miklosi, Soproni. 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animals’ understanding of the human pointing gesture. Animal Cognition 9 (2006).
*** MacLean, Krupenya, Hare. Dogs Account for Body Orientation but not Visual Barries when Responding to Pointing Gestures. J. Comp. Psy (2014).
关于镜中像的认识，人类幼崽的数据如下*：3月大人类婴儿专注且积极于他们在镜中的像。8-9月大展现出对自己与像同步运动的同步提示的察觉。18月大时当有人偷偷在他们鼻子上涂胭脂，他们展现出对镜中像的完整自我认识。
Gallup 氏**测试了黑猩猩的镜中像认识。该氏测量了黑猩猩对镜中像的社会反应和指向自我的反应。前者包括点头、叫喊、发出威胁。后者包括梳理毛发、剔牙、探索身体不在镜中像的部分、找到额头上的红点。结果显示，一段时间后社会反应渐弱，指向自我的反应增加。研究者解读这可能是自我认识，可能是人类中可能存在的情况，可能是先进形式的智能。Gallup 氏和其他人据此声称这是黑猩猩存在心智理论化能力和元认知的证据。Gallup 氏还测试了短尾猴、恒河猴和食蟹猴，但都不通过测试。
进一步研究***发现一般只有黑猩猩和猩猩可以通过测试，多种猴类都不通过测试。但是很多大猩猩也不通过测试，直到目前接受测验的22只大猩猩只有6只通过****。亚洲象最开始都不通过测试，但 Bronz 动物园有一只在2005年通过了测试*****
镜像测试也有一些质疑。
对鸽子进行测试，鸽子能够成功啄身上的红点******。
- Gallup 氏辩称，大猩猩走得比识别身上的红点更远*******。
另类解释：这种认识不是对作为心智的自我的认识，而是对具优先地位身体（=privileged body）的认识，一种身体图式（=body schema）。
- 动物利用了<在这个位置的三维身体>的概念或者心象，这个心象允许动物去探索自己身体先前看不到的部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动物不探索其他动物不同姿势的身体
Gallup 氏的心智理论化解读不合已有的发育模型，镜像自我认识发生在18个月，但是理论上隐式的心智理论化在婴儿时已经存在，显式心智理论化发生在18-48个月。
* Courage, Edison, Howe. Variability in the Early Development of Visual Self-recognition. Infant Behavior & Development 27 (2004): 509-532.
** Gallup. Chimpanzees: Self-recognition. Science 167 (1970).
*** Gallup, Suarez. Self-awareness in humans and other primates. In: Suls and Greenwood, eds. Psychological Perspectives on the Self 3 (1986).
**** Shillito, Gallup, Beck. Factors affecting mirror behavior in western lowland gorillas. Animal Behavior 57 (1999). 又见 Shumaker, Swartz. When Traditional Methodologies Fail: Cognitive Studies on Great Apes. In: Bekoff, Allen, Burghardt. The Cognitive Animal (2002).
***** Povinelli. Failure to find self-recognition in asian elephants. J. Comp Psy 103 (1989). 又见 Plotnik, de Waal, Reiss. Self-Recognition in an Asian Elephant. Proc.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03 (2006).
****** Epstein, Lanza, Skinner. ‘Self-awareness’ in the pigeon. Science 212 (1980).
******* Gallup, Anderson, Shallito. The Mirror Test. In: Bekoff, Allen, Burghardt. The Cognitivev Animal (2002).